這個臨時的議事就此散了。出了軍帳的每個人臉色都不太好看——沒有人想要選擇，哪怕現在的事實已經讓他們別無選擇。

到了最後，只剩下白無衣一個人還留在軍帳裏。

剛剛議事的時候白無衣一個字也沒有說過，簡賓白想著此時他留下來大約是有什麽想和自己說的。

簡賓白坐下來喝了一口冷水，大冷的天，冷水入胃冰得他一個激靈。此刻那些人一走，他也不用強撐什麽氣勢，看起來倒是露出了幾分平日裏的樣子，看起來格外不靠譜。

白無衣先開口道，“簡先生是真的覺得他不是我們的將軍了？”

簡賓白：“汾娘的獻祭方法陰毒，守墓將軍已成。你也見著了他身上起的變化，無瞳卻臉生暗紋，這還只是開始，之後他的形貌大概會越來越背離人類。”

說到這裏簡賓白略一停頓，然後才道，“你身上有國師血脈，想必它是不是何將楚，你應當比我要清楚。”

兩個人一時就都安靜了下來。過了一會兒，白無衣便起身告辭離開。

簡賓白原以為白無衣還會問點其他的，或是至少會和閻清卓他們一般對自己這個提議做出反對，卻沒想到他居然就確認了這麽一句就沒多說了。

白無衣出了軍帳，冷風便撲上來，像是把之前周身的一點熱氣兒都給刮跑了，這樣的天裏站不了一會兒，臉頰都要覺得凍得生疼。

他心中百轉千回，卻終究都沒有說出來。人人都道關心則亂，自己的判斷怕是說出來也有人會反駁，只覺得他是因為牽掛何將楚，所以才故意說出來那樣的謊話。

白無衣頂著寒風，一個人回了軍醫帳，剛剛掀開簾子就遇到施未正要出門。

施未在屍骨襲擊的時候也受了傷，一截死人的指骨直接抓穿了他的手臂，現在手臂還動彈不得，只能掛在胸前。

一問之下才知道，原來是又有士兵再次遭受了襲擊，所以找他去診治。白無衣看他這個樣子，便讓施未在軍醫帳歇著，自己去替他走了一趟。

遭受襲擊的是營地的邊緣，屍骨已經被打散了，一塊一塊的碎骨散落在地上。白無衣去的時候，傷兵都集中在了一個營帳裏，不像往日那般哀嚎遍野，出乎意料的都安靜得很。

大概是都被嚇到了，所以看起來都很惶恐。有幾個甚至眼睛裏都沒了神采，人走到了身邊都沒察覺到，但是你只要一碰他他就會立刻尖叫起來。

白無衣一個一個的幫忙診治過，診治了一半，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大呼小叫地喊，說是那些鬼兵又來了。

白無衣一楞，不知怎麽的，就好像自己有所感應一樣。他立刻從軍帳中沖了出去。

外面一片兵荒馬亂，屍骨雖是沒有幾具，但卻兇悍得很。

幾具白骨架的每一個動作都行如常人，出手快速而敏捷。想開這些屍骨生前也都是驍勇善戰的將士，到了此時此刻，也是半點不遜色。埋在地下銹了的鈍刀，一刀出去便是一地的紅色。

活著的那些士兵就不像白骨那般從容了，都逃得像是遭貓攆了的耗子。勉強有幾個壯著膽子迎上去，腿抖得好似篩糠。

手裏的兵器也沒什麽大用。若是槍紮刀劈的力道輕了，對屍骨沒什麽實質性傷害，非要把它們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，它們才能消停。

眼看著活人這邊是兵敗如山倒，白無衣卻無暇顧及，最後終於在一片兵荒馬亂之後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影子。

那人在軍營的範圍之外，站在一顆樹下。它並沒有刻意隱蔽，卻無聲無息的，輕易發現不了。

就在白無衣看向它的時候，它似乎也若有所感地看了過來。

這段時日何將楚一直不見蹤影，現在卻突然出現在了這裏。

白無衣之前沒能把何將楚的神智拽回來，一直心中有個疙瘩，哪怕知道自己當時已經傾盡全力，卻也還是心中不甘。

現在見到何將楚，先於思考，人就已經朝著何將楚的方向跑過去了。

周圍的士兵看到白無衣朝營地以外的地方跑過去，立刻就有人喊他，想把他喊回來。但是白無衣卻好似什麽都沒聽到似的。他避開枯骨和士兵交戰的區域，只看得到那一棵樹，和樹下的人。

若是何將楚還能清醒著，看著白無衣這麽朝自己跑過來的話，估計依照他那個脾性能嘚瑟上半個月。順帶拿著這個把白無衣取笑個小半年。

但是現在的何將楚卻只是空茫地看著有一個活人朝著自己跑過來，它遲鈍的腦子裏倒是對這個人有幾分印象——只不過這個印象卻是因為忌憚。

它還記得上次這個少年把靈力打入自己心臟的時候，心臟的位置傳來的劇痛。

現在的何將楚就像是一只還未開化的野獸，帶著不多的智力，遵從著不知誰人賦予他的本能——殺戮。

白無衣在距離何將楚特別遠的地方就停下來了，他喘息著，看著何將楚。

何將楚用自己沒有瞳仁的眼睛死盯著白無衣的喉嚨，似乎有點想要上去捏斷它。

他臉上的墨綠色的經絡已經快要覆蓋整張臉，綠色也越發的濃重，越看越像漆黑。

兩個人就這麽有些微妙地對視著。

白無衣率先打破了僵局，他道，“我知道‘你’還沒有徹底消失。”

對面沒有回應。

但是白無衣開始一步一步地向何將楚走過去。

雖說簡賓白執著地認為何將楚現在已經是鬼將了，但是白無衣上次分明感受到的——何將楚的心臟還在跳動，自己的靈力註入的時候，何將楚的神情也有些細微的變化。

何將楚不是從祭壇上煉化出來的守墓將軍，只靠著手臂上未曾消失的咒文和汾娘的術法召喚而成的，這樣出來的鬼將只能是“殘次品”。

究其根本，何將楚的神智只是暫時陷入混沌，意識被鎮壓。它的原本意識沒有被徹底磨滅。

白無衣相信總會有辦法把何將楚的意識找回來的。這是他的一人之見，之前也不曾對簡賓白提起過。

白無衣一邊嘗試著向何將楚靠近，一邊細細觀察著何將楚的神色。現在的他手無寸鐵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的這樣的勇氣靠近一個怪物。

他帶著一點類似於誘哄的語氣，溫柔而耐心地，“將楚，讓我幫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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